除夕那天,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,其他人都回农村老家过年了。其实往年我和患有尿毒症的母亲,也是回农村老家过年的。亲戚都在老家,过年热闹。可今年不凑巧,母亲正月初一和初四要去医院进行血液透析,刚好我要值班到正月初六才休假,所以我俩就留在了城里过年。
两个人的年,也不知道该怎么过。午饭是我从外面带回去的,我开母亲的玩笑,叫她少吃点,说晚上团年吃大餐。母亲信以为真,说两个人弄简单点,剩菜不好吃。她还说,现在生活好,顿顿吃得像过年,不必讲究。听了母亲的话,我就笑。我一笑,母亲就明白了我是在跟她开玩笑。
吃完午饭,我和母亲依偎在沙发上。她躺里边,我躺外边。我们腿上盖着一床我在部队时用过的军用棉被,厚厚严严的,脚边放了两个热水袋,暖和得很。先和母亲东拉西扯、家长里短聊了会儿天,聊着聊着便没了话题,我捧起一本书来读,母亲就开始往鞋垫上绣花,时不时地提醒我一句,往里靠点,别掉地上了。她还用脚把热水袋往我脚边赶,怕我暖不到。
天色渐暗,屋里静悄悄的。我看书有些累了,侧头看母亲,她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。我躺得脚麻,想起身跺跺,又怕弄醒她,只好稍微动弹了一下,结果还是把母亲弄醒了,她冲我笑笑,不好意思地说,怎么就睡着了。
这下我可以起来了。母亲问我要干什么。我灵机一动,笑着对她说:“今天不是过年吗?我来给你磕几个头,讨点压岁钱。”说完便用手撑着沙发,就要磕下去。实际上是脚麻,一下站不直身子。母亲一见乐了,笑着对我说:“你给我磕头是要得,但我没钱给。”于是我直起腰来,脆生生地对她说:“没钱,那我不磕。”母亲一听,笑得可欢了。别的人家好吃好喝地过年,我和母亲用笑声过年。
团年饭还是要吃的。即便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,过年的仪式感还是要有。我做了六个菜,实际上只吃了少许。母亲叫我喝点酒。我说晚上要值班,不能喝。吃过年夜饭,离去单位值班还有一个多小时,又和母亲依偎到沙发上。吃饭的时候,我们说了很多话,那会儿没话说了,突然就觉得有些冷清,心里凉戚戚的。
母亲说还是想回老家过年。我说我也是。想农村的年,就打开手机,放陶笛《故乡的原风景》听。我听得入迷,母亲也在一旁听得很认真。一曲结束,见母亲听得入神,便问她听见了什么,她说听到了月亮和太阳。真没想到,母亲会说出那样的话来,她可是大字不识一个。这就是音乐的魅力,她能直入心底,触及灵魂,而与有无文化没有关系。那一刻,我热泪盈盈,不敢看母亲,只好紧紧地把眼睛闭上。
是的,我也听到了。我听到的太阳,是老家初冬午后的太阳,暖融融地照在低矮的土墙上,墙根下有一架石磨,大黄狗懒懒地躺在石磨下,收太阳过冬。母亲将扯回来的带枝叶的晒干的黄豆,铺在院坝里,一梿枷一梿枷地打,像个舞者,把日子过得如音乐一样有节奏。那时的太阳和母亲都很年轻。我听到的月亮,是秋收后的月亮,明朗朗地挂在晴朗的夜空,把大地照得银光闪闪的。我们一群孩子,披着闪闪银光,在干了水、收割后只剩稻茬的稻田里嬉戏玩耍,田埂上有秋虫在呢哝。
我不光是听到了月亮和太阳。我还听到了春天里,故乡满山遍野的樱桃花和谷布鸟欢乐的叫声;夕阳西下,披着一身灿烂的霞光的老黄牛,慢悠悠地往家走。我还听到了夏天里,汉子们敞开衣襟,在庄稼地里扯起喉咙唱山歌,山脚下田里的秧苗长得青油油的。还有秋天,村子上空炊烟袅袅,老鹰在空中盘旋,一群乌鸦在树上呱呱地叫,以及冬天,白雪覆盖的村庄,阒寂幽深的夜空里,星星闪闪发亮。
可我听到最多的还是,故乡的晚上有月亮,白天有太阳。
◎ 刘椿山(作者单位:开州区公安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