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师范时，在音乐欣赏课上，一首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让我彻底陶醉了，平生第一次领略如此美妙绝伦的旋律。那段时间，我幻想自己能演奏出如此动人的乐曲来，我渴望拥有一把小提琴。
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却骨感。我家在农村，全家十口人，温饱尚未完全解决，送我读进师范已是造化了，哪有财力给我买小提琴呢？当时一把普通小提琴要八十多元，县城还买不到，得托人从大城市买回来。八十多元啊，对于一个寅吃卯粮的农村家庭来说，无异于天文数字。我犹豫了好多天，却一直没放下，愿望反而越发强烈。
音乐老师是大城市来的，不理解农村孩子的苦楚，只管鼓动我学小提琴。我头脑一热，就下决心买小提琴，发誓要成为小提琴演奏家。
年少轻狂，近乎残忍，我根本没考虑实际，回家就跟父母提了要求。父母一听要八十多元，顿时愣住了。那几天，父母眉头紧锁，寝食难安，我心不落忍，就说：“算了吧，大不了不学。”父亲说：“不能算，我正在想办法。”我心想，你又不会做生意赚钱，能想出啥办法？即使去借，以我家这情况，只怕人家躲都躲不及呢。
父母很看重我的要求，因为我考上师范，相当于我家出了个秀才，为祖祖辈辈务农的家族光耀了门楣。在他们看来，我能学习他们从没听说过不知为何物的小提琴，说明我很有造化，无论如何都要满足我的要求。
我静等父母想出办法来。打破脑袋我也想不出来，他们的办法竟是卖猪。那年月，农村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就是养猪，一年到头都指望着这头猪，迎来送往，针头线脑，衣服鞋袜，提亲谢媒，百般用度都规划在猪身上。然而，那时粮食不够人吃，猪只能吃猪草，长得很慢，千瓢食万瓢糠养到年底，却卖不了几个钱。父母忍痛卖了猪，刚好八十多块钱，就全部给我了。父亲说：“好好学！”他们满怀期望，我却诚惶诚恐。
有了小提琴后，我疯狂地练习，最爱练习的就是《梁祝》的经典片段。我渴望演奏出《梁祝》活泼、轻快、缠绵、柔情、痛苦、凄美、安详、宁静的情感变奏，更渴望用灵动的音符表达出我青春的激情，渴望出风头，引起同学瞩目。除了一些经典名曲片段，当时流行的一些歌曲，我也疯狂练习，以求博得喝彩。那个学期结束，我已能熟练演奏歌曲，想在父母面前表现一番，以示那笔巨款没有白费，便将小提琴带回家。
小提琴精美的琴盒闪着黑漆漆的幽光，一看就很高级。父母看到琴盒，啧啧赞叹，母亲说：“难怪这么贵的！”我啪地摁开琴盒，取出造型优美的小提琴，在家人惊讶、好奇、羡慕、佩服的眼光中，得意地演奏开了，先是他们从未听过的名曲片段，再是他们熟悉的歌曲。不经意间，琴声引来了左邻右舍，家里变得热闹非凡，父母脸上那份满足，那份自豪，令我终生难忘。
半年后，我练琴的热情消退，没有长进，兴味索然。只是每到假期，我还会带着提琴回家，演奏给家人听，也演奏给邻居们听，但后来他们亦兴味索然，不爱听了。
我到底没能学成，当初的誓言早已抛到九霄云外。
工作后最初几年，我还时不时练习练习，有时在学生面前展示一番，有时满足一下乡亲们的好奇心。再后来，小提琴被我束之高阁，琴盒蒙上厚厚的灰尘，再也没了幽暗的光泽。
早知如此，当初何必为难父母。
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，琴声已变得多么遥远啊。
◎ 周圣元（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