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刘永梅
从父母家楼下经过,隐隐约约闻到一股从楼上飘来的曾经很熟悉的味道——面粉加水经火熬制酱子发出的麦香味。好多年不曾闻到这种味儿,现在的人家谁还会用这种酱子粘贴物件?
推开父母家门的瞬间,我惊呆了,父亲正戴着老花镜手持剪刀拆剪旧衣物,见我进来,忙说:“来得正好,做好的拖鞋,拿几双回去。布凉鞋,参照你妈的样式做的,码子大一个码,先试试,不合适,我重新做。”
我接过父亲递来的浅蓝色底铺白色圆点鞋面的布凉鞋,迫不及待地就试了起来:尺码正好,合脚舒适,平底懒人样式,脚一蹬就穿上了。
“爸,这凉鞋是布面布底,吸汗不凉脚,走路平稳不滑,真是舒服。”
“你老汉亲手做的肯定舒服,要是觉得土气,你就在家里当拖鞋穿吧。”母亲一边打趣,一边纳着鞋底,老花镜都快从鼻梁上掉下来了。
“不穿出去在路上走,谁会知道我有这种享受。我一会就穿出去一路显摆。”我笑嘻嘻地回应。
整理衣橱淘汰了些旧衣服,爸爸说丢了可惜,不如拆了,打成布壳,做成拖鞋凉鞋,变废为宝。我转头一看,阳台上的角落里,堆满了一叠叠父亲剪裁得方方正正的布块。父亲扶了扶老花镜,放下了剪刀,端起那盆酱子,坐到阳台的小桌边,放平木板到小桌,用油漆刷子均匀地抹了一层酱子,抻平一块块布料,粘贴在木板上,他一手压布,一手轻轻拍打推抹,粘平整后又均匀地抹上浆子搁上布,如此反复,布壳就有了一定的厚度,把打了布壳的木板立放在阳台上晾晒几天,布壳就变成了做鞋面的材料。
手工做鞋,我已经多年不见。以前奶奶在时,父亲会帮奶奶打布壳、纳鞋底,大概就是在那时父亲学会了这门手艺。我和弟弟就喜欢在一旁搅酱子玩,有着淡淡麦子香味的酱子糊,时不时诱得我和弟弟用舌头去舔,在缺少零食的年代,这回味甘甜的酱子糊,是我们小时解馋的好东西。
布壳干透之后,剪好鞋样,和纳好的鞋底缝合在一起,再用锥子上在牛筋鞋底上,就会成为一双耐穿舒适的鞋,工序不复杂,可拆拆缝缝的,特别麻烦,现在的好多人都不愿意做鞋了,我年近八十的父亲竟然还如此闲情逸致,实在让我折服。
父亲说:“现在日子确实好,什么东西都能买到,可我觉得旧衣服丢了可惜,拆了重新做成拖鞋穿上几年,又舒服又环保还能省钱,这样挺好。”
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退休工人,言语不多,心灵手巧,一看模子就会做出类似的东西,什么活儿都会做得让人欣赏。厨房的置物架、刀架,是父亲用废弃的木材制作的;饭勺、漏勺是父亲打铸的;八仙桌也是父亲四十多年前的杰作,很多年了,我和弟弟从来不曾起心动念扔掉父亲做过的任何物件。父亲是经历过苦难的人,敝帚自珍已是他的习惯。
和父母的家离得很近,回家于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。我喜欢包饺子时给父亲打下手,母亲就准备调料,弟弟洗锅烧水。父亲会叮嘱:“包饺子、包子、烙饼的手艺要经常操练哦,自己想吃自己做,干净卫生,一家人一起忙,热闹,我做不动时,你们得上。”
前几天,我给父亲买了一双运动鞋,他一问价格,笑着说:“啊,这个价,是五十双拖鞋鞋底的本钱哦,不过运动鞋我不会做,我就穿上这鞋走到百年转身吧。”这话顿时让我眼眶湿湿的。
离开家时,我手上拎着拖鞋,脚上穿着凉鞋,全身上下浸润着布壳、剪刀、老花镜带来的温情。
(作者单位:重庆市万盛经开区老科学技术工作者协会)